宏福苑火災既敲響了香港城市管理的警號，也燃亮了香港的人文精神和人性光輝。政府的災後支援組織工作面面俱到，社會各界自發投入，正反映香港遇事時的處變文化韌性極高。
執法當局亦已迅速行動，緝拿多名嫌疑涉案人士，並即時勒令圍網下架，以表明偵辦及維護公眾安全的決心。
然而，瞬間蜂擁而出的意見如烈焰，當中一些不論是一時情切還是另有目的意見，加上社交媒體網絡導熱力強，最終引發理性討論的少，激化情緒的多。既有對於建築物料的極度簡化判斷，也有對屋宇維修工作的片面推測，亦有外力借故尋釁以挑動矛盾。
調查須抽絲剝繭 勿倉卒交人
對建築學、建築物料和建築法規的海量突發「真知灼見」，在未有深入調查之前，無助展呈事實，更遑論全面的真相。城市管理系統是支撑香港高效營運的基座，改革需要科學論證，若讓突然升溫的感性風向點引，隨時燒毁百年基業。
政府事發1周後決定成立獨立委員會，就事件全面調查，筆者冀望調查能促使深切的反思和成為改革的契機，而非面對政治壓力的本能反應。
近日風高物燥，但是次大廈維修引發的火警難以列入天災。災情之嚴重有目共睹，然而起火原因未明。涉事者可能甚廣，包括承建商、顧問公司、物業管理公司、業主立案法團、服務及物料供應商、相關政府部門、施工人員、屋苑管理人員、業主、住戶，以至訪客。調查若要觸及根柢，必須抽絲剝繭，不能獵巫心態掛帥，倉卒交人搪塞了事。
法治須依程序，不可能以烏盤呈堂詰問，瞬間審結。調查既要探視細節，從嚴問責，定必費時釐清眾多涉事者及機構的責任，並按主次判斷攤分。然而樓宇維修管理涉及的大多是老問題，立法會在審議《2023年建築物管理（修訂）條例草案》、《2024年消防安全（建築物）（修訂）條例草案》和討論修訂《建築物條例》（第123章）的建議時，已一再辯論。
不論司法系統最終如何判決，調查報告有甚麼具體建議，相關的政策檢討和修訂，亦必會再次翻出幾點過往曾多番討論的方向和系統性問題。
樓宇老化失修是香港必須面對的城市管理結構性問題，當中有近萬幢超過50年樓齡樓宇，近3萬幢超過30年樓齡，潛在的消防和建築結構隱患是大大小小的意外源頭，火災和外牆石屎剝落都威脅着公共安全，不能置之不理。
另一方面，樓宇管理及維修工程牽涉的專業問題、法律責任和金額，往往令一般小業主「避之則吉」。有業主立案法團的大廈，面對的問題不會比「三無大廈」少。小業主「老齡化」的大勢，亦進一步削弱參與大廈管理的意願。就算稍有認識者都難以掌握所有竅門，「任人魚肉」的情況便時有出現。民政部門或市建局的取態是提供意見，協助業主依法按規進行採購判標決策，但不介入決策。
政府介入維修 與保安全有別
這些結構性問題早已浮現，宏福苑災情自必然將要求政府更直接介入的呼聲放大。惟要求使用公權力確保公共安全，跟政府運用公權力介入私產維修保養決定，以保障業主利益是完全不同的事。
針對貪污舞弊、詐騙（提供虛假文件）、違反公平競爭（圍標）、註冊承建商、物管公司及認可專業人士的責任、樓宇狀況及施工安全守則，以至控煙等一應公眾關注的問題，都有現存法例可依，亦有依例執法。
香港社會一直強調市場力量，相信專業操守；公眾又時常批評政府部門各自為政，權責不清，故此有為政府結合高效市場是大家都認同的方向。私人樓宇的管理維修決策及監督責任誰屬，是任何相關填塞漏洞及改善管理建議的前設必答題。這不單涉及法律責任分攤，也涉及公共資源的分配使用。
每當市場失效，加強監管和罰則通常是最「方便」和輿論市場最易「吸收」的處理公式。但歷史已告訴大家，這種方法成本不菲，效果亦並不顯著。在管理維修的課題上推高成本，意味着小業主更抗拒自發維修，亦擴大了貪腐欺詐的誘因。
科技管理平台 打擊證書造假
須知現行監督失效的成因乃持份與持責者眾多，監管分工仔細而無恒常契合；當監管部門以及專業人士只堅守自己門前的一畝三分地，信息不能互通互補，便容易製造可乘之機，予以利益串通「各路人馬」之徒。現實環境中，製造事端可能比解決問題得益更多。當然，行業生態中出現不以為非，但實際為積非成是的做法亦是問題核心。
跳出慣性思維，值得探討的方向是若能透過建立公營的資訊及管理平台，例如須將各類證書及報告上傳，以打破資訊不對等的情況，是否有助處理相關問題？當監管機構資源不足，難以緝查整體流程中的紕漏，而被試圖違法者視為犯罪風險低時，提高資訊透明度對打擊違法的成本效益，理應比加強罰則較高，前者直接提高犯法被抓的機率，後者則只是提高被抓後的代價。
同理，對於作為顧客的業主方，這方法對專業知識與組織力俱不足的業主組織更易掌握和更有利。這正是管理有度的電子商貿平台，可以在不損貨品質素情況下壓低零售價，奪去了中間商利益的道理。
打蛇打七寸，很多時候意外與違法違規的共通點是僥倖心理。要剪斷違法違規不被察覺捉拿的僥倖心態根源，可以通過以科技支撑的資訊及管理平台，就物料及服務採購追蹤、物業管理、施工流程等事項，強化監管機構和業主的監督力和話語權。以物料為例，以今天的資訊科技及人工智能技術，上傳至管理平台的各類證書及報告若還能隨便造假而不被秒速發現的機會極微。
事實上，今次火災已觸動了全國的高層建築管理警號，亦同時啟動了超大市場在相關物料以及樓宇維修檢測及安全監控科技上的研發及供應門閥。香港可以選擇「坐享」，但更應主動「催生」。
另一方面，也可以此支撑樓宇安全及家居安全的教育資訊平台，培養大眾及相關專業與操作人員從源頭阻絕災難和洞悉管理隙縫的肌肉記憶，在工作文化和生活層面注入安全意識基因。
防災既要防疏漏，也免不了實事求是地協助業主面對樓宇維修保養的負擔能力問題。老化樓宇如人，也需要「醫療」保險融資。從維護角度看，老舊樓宇是負擔；從土地經濟角度看，樓宇多舊也是資產。探討如何釋放沉澱了的土地價值，以支付其上的建築物翻新維修費用，是走出傳統非私即公財政框框的一個值得探索的方向。
每逢災害，香港人便會敞開平常包裹得妥妥貼貼的大愛之心。且讓今次大災，敲響建築物維修和管理制度與文化的警鐘，讓香港這鳳凰飛越灰燼中的悲傷躁動，為老舊的城市管理體系重塑筋骨。
撰文： 林筱魯 立法會議員
欄名： 知•析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