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2-03
明報
【明報文章】大埔宏福苑五級大火，燒出了香港城市管理的諸多問題。大廈老化、維修不足，造成各種隱患；政府未能及時徹底改革，卻匆匆推出樓宇大維修，結果工程圍標、業主法團上下其手，小業主任人宰割。種種不合理現象，政府似乎都無能為力！宏福苑大火是一場災難，燒毁千多個家庭，徹底毁了一個社區，也再次暴露了我們城市管理的深層問題。
執筆之時，這場五級大火已造成156人死亡。居民在剎那間痛失家園和親友，哀痛之情，令全港市民感同身受。過去一周各界紛紛伸出援手，義工到現場協助派發物資，市民自發排隊向死難者獻花，一種久違了的香港精神再現，令人動容。哀痛之餘，很多人都在問：到底造成這次大火災難的原因是什麼？對痛失家園的災民，政府應如何繼續協助他們？有沒有人需要問責？如何堵塞漏洞，防止悲劇再次發生？這些問題，政府必須給出一個答案，給遇難者家屬、災民和港人一個交代。
設統一中心處理善後 免政出多門
對於協助受災家庭，政府的反應算得上快捷，事發翌日即向每戶受影響居民提供1萬元應急補助現金，其後再公布發放5萬元生活津貼，又向每名死難者家屬給予20萬元慰問金。社福機構也提供緊急支援，包括現金和物資。然而有居民反映申請援助過程繁瑣，缺乏一站式支援中心，災民需四出奔波辦理申請手續。針對這個問題，政府應盡快成立統一指揮中心，統籌宏福苑火災善後工作，避免政出多門。
這場大災難的善後工作，真的是千頭萬緒。居民突然失去家園，除了要立即解決日常生活所需，很多原來例行要處理的大小事務，可能也會令災民束手無策。媒體報道，宏福苑業主聯絡不上物業管理公司，未知屋苑管理費如何處理；物業管理公司至今仍未就管理費問題表態！物業被毁，已無法居住，還是否要交管理費？
管理費只是其中一環，尚有按揭供款、差餉、停車場月租、水電煤等，是否都要「如常」繳付？金錢開支是一回事，更根本的是，宏福苑苦主於未來幾個月甚至幾年內的居所問題，如何解決？屋苑單位可能是部分業主畢生最重要資產，現在一夜間化為烏有；即使政府可提供短期現金補助，惟「長遠」問題又如何解決？
所謂「長遠」問題，是宏福苑歷大火焚燒之後，應該維修重新再用，還是拆卸重建？房屋署副署長梁洪偉在周日表示，完成初步勘探8座大廈的其中6座，全部樓宇結構無即時危險，稍後會做第二階段勘察。若結構無損，是否表示可維修重用？
除了結構安全考量，宏福苑留下的創傷陰影，可能比安全更重要。維修之後原住戶願意再遷入嗎？其他人願意搬進去嗎？我認為較可取的方案，是把宏福苑拆卸重建，除了住宅，還應該建紀念公園，讓人追思逝者、沉澱回憶、走出傷痛，讓宏福苑在浴火中重生，再發展成一個新社區。
災後重建 當局需有創新思維
政府也應跟進短期內災民的居所安排。原居宏福苑的居民，政府可安排一部分（例如租戶）入住公屋；至於業主，應在屋苑重建後，可優先購入新單位，價錢則以他們按揭計劃中未供滿金額作定價（即發生大火時業主所持單位尚未供完的按揭金額總數）。而在重建前的過渡期，政府可幫助業主入住公屋、過渡屋等。
這個構想「困難重重」，涉及政府財政、居屋政策、銀行是否願意、原業主意願等。政府需有「制度創新」思維、破格行事的魄力，方能成事。重建宏福苑有助撫平災民和港人集體傷痛，值得當局考慮。
過去發生災難事故（如1996年嘉利大廈火災），或重大事件（1998年新機場啟用初期混亂），政府都會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惟過去幾年本地政治生態大變，很多人都估計政府不會再彈此調。到昨天行政長官出席行政會議前，宣布將成立由一名法官主持的獨立委員會，審視事故起火和迅速蔓延原因。
盼獨立委會可交出令人信服報告
獨立委員會跟過去的獨立調查委員會之最大分別，是前者無傳召權，倘某些機構不合作、不願提供資料，政府也無法強制執行。按過去經驗，獨立調查委員會權力大，能夠傳召所有相關人物及機構；委員會最後提出的建議，政府也必須認真考慮及執行。
當年嘉利大廈火災的獨立調查委員會，由胡國興法官主其事；回歸後調查新機場啟用出現混亂的委員會，也是由胡國興另加鄭維健一同主理。獨立調查由行政部門以外的「獨立人士」主持大局，好處是能夠跳出行政框條，從「局外」檢視管治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無可否認，獨立調查委員會的工作會對政府造成相當大壓力。但若無足夠權力，未來的「獨立委員會」又能否針對要害、一查到底，找出事件真相？本港大廈管理問題積弊甚深，很多老大難問題長期無法解決。公眾希望即將成立的獨立委員會能夠無畏無懼，為災民及港人提出一份令人信服的調查報告。
這次宏福苑五級火的成因，涉及樓宇管理和維修謀利，為利益不擇手段，維修工程無依足安全規定，終釀成大災難。樓宇維修工程的舞弊行為，非始於今時今日。早在2013年，當時立法會議員劉慧卿就在議會提問：「有不法之徒以圍標、賄賂和恐嚇等方式，取得多個屋苑的大型維修合約，謀取暴利，而巨額的維修費用亦令很多業主的經濟負擔沉重，甚至釀成業主與業主立案法團成員之間發生暴力衝突的事件。近日有建築業人士和前廉政公署的人員表示，涉及樓宇維修工程的圍標及抬價行為極為普遍，樓宇維修行業已遭集團式壟斷。」
10多年前提出的問題，到現在仍無明顯改善，到底是什麼原因？10多年前因樓宇維修而衍生的問題已經浮現。時任民政事務局長曾德成回答劉慧卿提出的問題時，答案雖詳盡，但都是「官式答案」，只強調政府已「多管齊下防止藉維修工程進行的非法活動」。
然而「多管齊下」沒有改善情況，樓宇維修工程圍標現象也沒有收斂，反而愈演愈烈。宏福苑五級火特別引起民憤的原因，是屋苑平均每戶要出資16萬元維修，整個屋苑維修工程費達到3.3億元。結果維修不成，反招來一場奪命火災。如此結果，怎不令人傷心、憤慨。
大火暴露香港城市管理缺失
香港大廈管理是一個老大難問題。全港共有5萬多座大廈，它們的樓齡、設計、用途都不同，有純住宅，也有商住混合，具體管理方式不盡相同。如此複雜問題，只靠一條《建築物管理條例》規管，而條例多年來都沒有因應社會變化而全面檢討。
在物管和物業維修問題上，業主立案法團、小業主、物管公司和民政處應是4個主要持份者，分別發揮互相制衡監察功能。但現實卻是，法團往往掌握屋苑的龐大財務資源，開展工程時涉及的開支通常都以數十萬元計，成為維修工程界「必爭之地」。有些發展商、圍標集團見利之所在，有時會購入屋苑單位成為業主，藉此參選成為法團成員，操控屋苑運作。法團弄權，民政處應介入主持公道。惟政府的角色往往並不積極，在多數問題上都「保持中立」，令小業主陷入無助境地。
政府去年修訂了《建築物管理條例》，希望在透明度、問責及增強阻嚇力等方面入手，改善長期以來的大廈管理流弊；修訂後條例於今年7月實施。但宏福苑一場大火，又再次把大廈管理的黑暗面暴露於公眾面前。
新加坡和內地在大廈管理方面，都建立了一套可持續、能夠平衡居民利益與物業管理水平的制度。香港在這方面表現落後，跟我們作為現代大都會的形象有明顯落差。一場大火災難，令香港付出沉重代價，也暴露了我們在城市管理方面的缺失。未來宏福苑重建，希望能為居民重建一個新社區，也為香港重建一個安全的城市環境。
資深傳媒人
[陳景祥]